母妃想想法子,先将生米煮成熟饭,再去劝谏,这样,一定能逼我父王同意。”这些陈年旧事,西北王府的老人俱是知道的,但是如此细节,还是当年他母妃贴身的嬷嬷一字一句告诉的他。
提及回忆的时候,那嬷嬷的眼中满尽愤恨,将那时发生的一切尽数道来。那庶女如何向他母妃哭诉,若是嫁不了他父王便会被家族嫁去给公府不成器的纨绔子弟,求母妃怜惜她,让她得个好归宿。又如何巧言相逼,说将来他父王必定要续弦她人,谁知新王妃是不是个能容人的,将来生了新的嫡子,尚且年幼的世子岂不处境危险,她们到底是姊妹,有多年的情分,她用亲母立誓,绝对不会加害自己的亲外甥。让他母妃放心帮她,她若去了,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丈夫和儿子,不会叫他们将来为了新人忘了她。
还说文安侯府毕竞是将她们养育长大成人的母家,她们做女儿的,即使出嫁,为母家多尽些力,本就是为子女的本分。一言又一语,生生将他尚且有回圜之机的母妃逼得郁气攻心,就这么枉送了性命。
“……父王临去前,留了遗愿,要将文安侯府自京城中除名,将云家之人赶尽杀绝,日后,于礼法上我有愧于他们,唯此一愿,我身为人子,不能不偿。”宗檩面无表情。
但他不是那等心慈手软的人,会给文安侯府一个痛快。他就是要让他们反反复复,在恐惧和希冀的来回里度日。活着被开膛破肚,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一点一点被撕扯吃干。半响,磨蹭着她裙上,忽地道:“姊姊,你是不是觉得,这样太过灭亲绝情?他们都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人。”
文安侯府毕竟与他血脉相连,且当年主谋的老文安侯已然受罚,早已入了土,他再行报复,实乃冤冤未了。
他已然能料到,日后他行事,史书之上必定记他一笔,文武百官也会私议他为君却心胸狭隘,狠毒不仁。
郦兰心听完许久都是怔怔的状态,心心里百味杂陈,听到他问,才惊回神。垂首定睛,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,轻抚住了他的发鬓。唇闭着,良久的沉寂,她不回答,他也不再言语,似乎是在等她回答。但,又像是根本不指望她会说话。
其实她听清了他的问,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冤冤相报何时了。
可是…
“……其实,血脉有的时候,不那么要紧。”郦兰心脑里心里混沌着,思量来思量去,也没个结果,只能老老实实犹豫说出心里想法,“有些亲戚,确实不是好亲戚。”
而有些仇怨,也不是靠血脉和时间就能消磨掉的。她没办法评判他要做的事到底是对是错,她不是什么当世名儒,也不是什么台谏御史,她只能说,她能够理解他的恨意。“我……也很讨厌我的亲戚,其实,到现在,我还是有些恨他们,亲戚不亲戚的,也就那样。"恍惚着,缓缓说。
从前她在大伯父大伯母家的时候,最重的农活都是她在干,堂兄可以偷懒,堂姐可以有新衣裳穿,而她什么都没有。有一次,她饿极了,偷吃了一个菜馍,被打得浑身血痕,还是念及需要她下地干活,他们才住了手。
说她不讨厌他们,那是假的。
而她更恨的,是宗族的那些老人,吃了她家绝户,连她爹娘的坟在哪里都不告诉她,她一度怀疑,是他们没有用心葬,挑的坟太偏,以至于他们自己都找不到了。
只不过这份恨意,在时间岁月里被渐渐压入心底,她再不甘,再难受,也没有办法改变了,那些当年做主这么做的宗族耆老早已死了个干净。可再想起时,还是恨的,若是可以,还是想要讨个公道的。“我也不知道你做的对不对,"皱着眉心,犹豫缓道,“但是,我觉得,也算不上灭亲绝情。”
有冤报冤有仇报仇,人之常情而已。
更何况,她已经大抵确定,他这般性情,与幼年失恃,少年从军脱不了关系,比常人要偏执狠辣许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