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清晰的是爸爸病故前的脱相脸,曾经一度,她是贺东篱怎么也忘不掉的最亲近的“鬼”。那天她放学回来,爸爸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,她求着妈妈让她再看一眼爸爸。
大伯母拖着她,要她不要看了,爸爸脸上按着土风俗,涂了些东西,且人消瘦病亡的,只剩一把嶙峋骨了,皮相都包不住骨,不会多好看的。喻晓寒忍着泪,终究还是答应了女儿。掀开白布的那一刻,生离死别的一个家庭分崩离析。
梦里,爸爸怪她为什么要说得出她永无家乡的话,为什么在贺家偏偏待不住了,为什么她们母女俩一个个都远离他而去……贺东篱惊骇得一身冷汗而坐起来了。
她下意识从楼上跑了下来,大概赤脚往下去的时候莽撞过了头,直到楼下忽然霍闪般地亮起灯,白昼一样的在眼前,惊坐起来的人,伸手拦住她,“贺东篱,是梦,是梦,西西。”
惊梦的人,停在一截楼梯上,她如同鬼魅附身般地问眼前人,“宗墀,你知道我爸爸叫什么么?”
“贺桐文。”
贺东篱几乎瞬间瘫坐在台阶上,她仰面再问他,“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小名?”
站在地平上的人,迈上几级来,俯身道:“我该怎么解释,才能不吓到你呢,西西。”
魔怔的人却即刻对号入座了,“你别告诉我,你是一个鬼,是被我爸附身的鬼,是不是?”
宗墀怎么也没想到她能自己编出一个这么离谱的逻辑链出来,都这么离谱了,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。他还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呢。他几乎徐徐蹲到她眼前来,叫她看清他,甚至捉她的手到他脸庞上,喃喃喊她名字,“西西,你觉得我像你爸爸吗?”
被吓到的人两只手本能地推到他脸颊上来,宗墀更是本能地捉她的手到他脑后,随即迎面把她托抱了起来,上楼去。他一口气把她抱回了房间,原本只想叫她重新躺回去,可是颈项上的一双手臂像藤蔓般地绕了他,宗墀有一瞬间已经被她身上的香气和暖意弄得泄了劲,他残留的理智告诉他,这不是梦里。
她是再真不过的人,可是她不记得他。她待在她的十八岁里,葳蕤烂漫。十八岁的她,是他生命中的人,是里程,是票根,是定格,是一场如同外面此亥永远下不完的雪。
却不可以只是他寄情甚至寄欲的一个替身。宗墀狠心摘掉了她的手,离开了她的身体,乃至诱惑。他起身去到窗边,只拨开了一秒,冷风即刻吹散了一切。他重新阖上窗户,去到她窗边,替床上的人盖好被子,要她好好睡一觉,“明天睡醒了,一切就结束了。”
他已经走到房门口了,缓和下来的人拥着被,依旧迷茫甚至迷途,她不死心地再问了一下,“你真的不是我爸爸么?”宗墀站在门洞里,半明半昧,半回头来,“如果你都愿意相信是你爸爸回来了,那为什么不能再猜大一点呢?”
“宗墀,你为什么要抱我啊,我是说在商场那里?”门口的人什么都没应,径直离开了。
贺东篱如同一个尸体躺回床上,一动不动,没一会儿,她听到脚步声去而复返,她重新坐起来的瞬间,门口的人把一块腕表扔到她被面上来。他走近几步,示意她看看,表上的时间。
秒针还在加速圆盘行走。他徐徐解释,他的腕表什么时候停止的,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加速的。
他解释他为何知道她许多事,许多习惯,她的生日,她的家乡,她的父母,为什么她提到徐家,他能很顺畅地接过她的话,为什么楼下的照片墙她会觉得缺了许多……
可是他解释不了,她为什么不记得他了。
贺东篱即刻就蒙上了被子,她隔着被子朝她床边的人说:“你走吧,这一定是个降头,我再睡睡,一定能醒。”
宗墀想拖她的被子,她把自己裹成一个蚕宝宝,坚决不破茧的样子。然而,一个小时后,她不作声地赤脚走了下来。耿直地把他的腕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