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儿白日里,宴席未开,程晋安便被圣上宣召入宫,自内阁值房出来时,已过戌时二刻。
车马辘辘,穿过府门廊檐下两盏灯笼倾洒的一拢晃晃悠悠的光亮,终在仪门前勒马收声。
程宁提着灯引路,程平亦步亦趋跟在程晋安身后,行至黑黢黢一片的院落时,程晋安脚步微缓了缓。
程平觑一眼程晋安挺峻的侧影,眼珠子又咕噜一转,往院门口溜了一遭,揣度道:“算算路程,老夫人、三爷和大小姐还有十来日抵京,老管家一早便遵您吩咐,遣人洒扫布置老夫人所居这处松羡堂、三爷居处平峦院、大小姐居所梨霜苑,最后一项梳理花木,昨儿业已收拾停妥,您可要进去勘验勘验,裨补缺漏?”
偌大府宅仅二爷一个主子,二爷初初入阁,事繁而重,几乎每日入夜才下值回府,三不五时还须挑灯伏案,审读公文至深夜。由是,府里事务一贯交由本分忠心的老管家打理,可许多事受身份所限,老管家并不敢拿大擅专,仍要二爷拨冗亲理。
唉,不怪他屡屡妄思主子婚事,实在是这尚书府,以及他们九思院亟待一位端慧贤淑的女主人当家理事。
老夫人此次进京,也泰半为着二爷婚事。倘使诸事顺遂,最快年底……哦不,最快明年年中府里就能迎来新夫人。只不过,自家主子至今未露丝毫娶亲之意。
程晋安闻言打住了脚,蹙起的眉心展了展,道:“山叔一向妥帖。后儿休沐我再亲去库房寻几样玩器摆于松羡堂。”
程平低眉躬身应是,眼珠却不自觉上瞄,见到自家主子眉间浅纹又起,便恍悟方才他猜错主子心思了。
主子这人心智如渊,惯来喜怒不形于色,可他自小贴身伺候主子,追随主子历尽艰险荣辱,主子的思虑他即便不能回回拿捏精准,逾半总是有的。
稍一忖量,程平便想到今儿入夜时分福州知府许吉方呈送给主子的那封密信。
看来福州出事了,出大事了。
果然,一踏入书房,主子便写了一封回信交给程宁,沉声吩咐:“令赵五即刻赶赴福建,亲手将这信交给许吉方,转告许吉方秘密行事,切记耐性谨慎,以免泄露行迹,打草惊蛇。”
程宁肃容领命退去。
程平接过仆妇端来的铜盆,准备侍候程晋安更衣洗漱。岂料,他刚抖了抖褪下的外裳,一声细微的清响,一红裹金的物什从外裳的袖间坠落。
程平忙不迭俯身捏起查看,待瞧清,眼瞳不由地剧缩,神情僵凝,这居然是一只红宝石耳坠,宝石呈水滴状,半小拇指肚大小,光华澹澹,成色极品,镶嵌宝石的金托做成双层金叶状,栩栩精巧,俏色灵动,这明摆着就不是主子所属之物。
程平不由地打了个激灵,霎那间念头一再翻转,脸色乍红乍白,只觉得捏在指腹的金耳钩仿佛淬了火,异常烫手,慌乱之际下意识朝程晋安伸臂。
程晋安见他半晌儿无声,侧垂眼睑。
明亮烛光在书房里悄然游动。
水滴状红宝石浮空悠曳,清透灵动,似朱砂流淌。
绯色光韵盈盈,叫程晋安不由想起小姑娘充血的圆润耳垂。
不过把耳坠拿在手里的片时功夫,程晋安已想清楚耳坠之所以出现在他衣袖的来龙去脉。
小姑娘于畹芙居辞别他时,他便留意到她一侧耳垂空无饰物,只不过两人并不相熟,且她神色始终隐含戒备。
他自幼洞察敏锐,等闲便可看穿旁人心思,再者又在官场浮浮沉沉十余年,如今寻常官员在他跟前尚难讳饰。故此她当时虽极力掩藏,然而于他而言,她宛如一泓清水,一眼便能看透。
一望她略凌乱狼狈的容态可知,她那会儿必刚从一场横祸踉跄脱身,俨如一只翘立枝头机敏四顾因着细微风吹草动而惊惶不安的山鹊。
不想再惊着她,他掠过了听起来会稍显亲近的话茬。
耳坠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