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谈轻声道:“也许吧。”
白雪亭垂下眼帘,语声缓慢,却很坚定:“不是也许。是一定。”
杨谈并不惊讶,只是盈笑望着她:“哪儿看出来?”
“蓬庐门头上的牌匾,写的是‘纵心物外’四个字。”白雪亭抱膝,微不可察地长叹一声,“老师从来没有放下过。”
她到长安太晚了,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,该死的死绝了,该退的被逼走,时局如斯顽固,非人力可撼动。
因而她只能从只言片语中,寻找动荡岁月中那些旧人的痕迹。
比如作为“公主”和“国公”的爹娘,比如传闻中与世家斗法落败的魏渺。
昔年张衡写《归田赋》,深恨竖子当道,朝局昏沉,万般无望之下,方退隐田园,渴盼“纵心物外”,远隔喧嚣。
可他放不下,一如魏渺也不曾放下。
退是无奈,遗恨才是底色。
“与世事乎长辞”,究竟是做不到的。
杨谈语声放得更轻,怕惊扰了她似的:“那你爹娘,当时又真的放下了吗?”
白雪亭怔住。
她倾身低头,下巴抵住膝弯: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她只记得江露华有点迷糊,帮她穿衣服时总把丝带勒得很紧,等到脸都憋紫了,白适安才来解救她。
但阿娘也很威风。他们一家三口行路难免遇到匪盗,几十个人一拥而上,江露华只一柄细剑就能放倒一片,末了单手抱起白雪亭,让她坐在她肩头,眉梢一扬,露出尖尖的牙齿,“阿娘厉害吧?”
白雪亭就咯咯地笑,不知忧愁。
她记忆中没有什么大将军,也没有力挽狂澜的宰辅。
只有小阿翩的爹娘。
杨谈心思没那么细致,察觉不到白雪亭垂下的眼帘意味着什么,只是继续道:“他们见证过乾德昭惠推倒旧制的澎湃,哪怕一败涂地,想来大抵是放不下的。”
否则国难当头,他们又怎么会复出,且为之丢了性命呢?
想到这层,白雪亭忽冷了脸,凉凉道:“你自己热血一腔,便当天下所有人都肯为了大义赴汤蹈火。殊不知他们想要的也许不过是一簇篝火,一碗粥饭而已。”
杨谈不反驳她,耸耸肩膀:“也有可能。”他顿了一下,又道:“想来若你父多几分魄力,凭他之才何愁荡不平前路阻碍?郭杨又何至于卷土重来?他不过差一口意气而已。”
白雪亭彻底失去耐心。朝廷薅她爹娘的血泪薅得还不够吗?
凭什么她爹娘就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?朝廷哪里值得?
她猝然站起身:“你说完了吗?演你的英雄戏码演够了吗?”
她一下子发火,杨谈愣在原地,第一反应是伸手拉她坐下。
白雪亭一把拂开他的手,背过身。
话不投机半句多。才说了杨家没人欺负过她,好了,眼下就有了。
杨行嘉简直是脑子不转弯的混蛋。
白雪亭怒气冲冲下了楼顶,一路走得歪歪扭扭,吓得杨谈立马跳起来跟在她身后,赔着小心道:“我扶你下去呗,你别摔了!”
她眉一横:“不劳费心。”
杨谈耐心同样有限,叫他哄一回还行,但凡再多一会儿,大少爷便只能手足无措,掉头就走,期盼白雪亭自己哄好自己。
那当然是不可能的。
子夜,白雪亭披衣起身,尚未到更深露重的季节,只有拂过的风携一缕微凉。
紫藤架下放了一张藤椅,她骨架纤瘦,两腿折叠起来,整个人就陷进了椅子里。
她其实很会吵架,也不怕和别人结梁子。
但要是和她有矛盾的那个人是杨谈……
白雪亭半张脸埋进膝盖。
眼前忽地一亮,白雪亭微微眯了眼睛,温和清浅的光辉下,魏渺提灯缓缓而来。
他本就温文的眉目被柔光衬得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