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两,够谁吃呢?”这是一个满宝不认识的妇人,抱着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,正扯着嗓子喊,眼眶里都是红血丝,“孩子都饿得哇哇叫了,这点粮食,塞牙缝都不够!”
“还是毛粮,三两毛粮磨完壳还剩多少?这是要把我们都饿死哩!”一个老汉也跟着附和。
“还磨什么壳,囫囵咽吧!”他旁边站着的人也忍不住嚷嚷起来,“这日子可怎么过哟。”
“你忘啦?陈家那个可是嗓子被划出血咽不下东西才没的哩。”有人颤了颤,“这粮食少就算了,万一再出点啥事,家里也没钱医。”
“还抵扣,用什么抵,用我的命抵吧!”又有人哭喊着,一看就是借粮比较多的那几户人家,这要是抵扣了之前的借条,只怕今儿个就分不到什么东西了。
人群就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一样,骚动了起来,大家你一言我一语,有的往前挤,有的挥舞着手臂,都在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和对粮食短缺的担忧。
“安静,安静,闹什么!”大队长的声音在喇叭里炸响,他也知道这数量确实有些少,可他也没办法啊,这天旱的,粮食产量就这么多。
他昨个儿去公社学那个双蒸法的时候,旁边屯子的大队长可说了,他们人头粮食只有每天才二两八呢。
想到这,他赶紧又补了一句:“双蒸法!公社教了双蒸法!一斤粮能出五斤饭,省省够吃到开春了!”
“放你娘的屁!”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骂了起来,“晌午那碗饭看着冒尖,尿两泡就空膛了!”
这话一出口,不少人都跟着点头附和:“就是,煮出来全是黄汤,糊弄人的玩意。”
眼看着这情况似乎越来越失控,不少人想往前挤,有人已经扒到了沈志和的桌子前头,满宝心里一紧。
她爷爷不会出事吧?别看这里总共才几十户,这要是发生踩踏事件也不得了啊。
她想要让她奶往旁边让让,至少别抱着她往人堆里站。可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说,上头又有人说话了:“大伙儿听我一句劝。”
这声音,是她爷?
满宝好奇地看过去,就看到那大喇叭果然转移到了她爷的手里,旁边的大队长正在不停地抹着额头上的汗。
大队长说话都没用?她爷一个预备会计能顶事?
满宝扒拉着她奶的胳膊,把自己圈得更紧了点,眼睛倒是直直盯向了她爷的方向。
说来也怪,大家伙儿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。
沈志和叹了一口气,把喇叭轻轻搁在青石案上,枯瘦的手指拂过算盘梁上刻着的"戊戌年立"字样——这是当年他阻止公社砍古槐换炼钢指标时,全村人凑钱给他换的新算盘。
“老少爷们听我说一句,”他弯腰从条案下搬出个陶罐,罐口封泥的红布褪成了褐色,“这个大家伙儿记得吧,是去年秋征时,咱从牙缝里抠下的二十三斤救命粮。”
人群突然静得能听见陶罐里窸窣的爬动声——是粮蛀虫在陈年米粒间产卵。
“去年虚报产量我拦着没让多写,咱们比隔壁屯子少报了三百斤每亩,留下的粮食就多了两成。”沈志和掀开罐子,霉味混着稻香冲出来,“眼下虽苦,可总比河西屯那边吃观音土强些。”
他这话一出口,大家都陷入了沉思,瘸腿的张木匠突然蹲在地上嚎了起来:“沈叔您说咋办就咋办!”
他的声音带着哭腔,眼里含着泪:“我闺女当年就是吃了沈家分的半斤豆饼才多撑了半个月熬过来的,要不是您,我闺女早就没了,我信您!”
他这话一出口,不少人也跟着纷纷点头。
“带壳粮按老法子分,”沈志和摸出个油纸包,展开是五九年按满村人指印的“借粮契”,“人头粮的部分打死都不能动,这二十三斤存粮给奶娃子和病号,至于之前的借据,等春上榆钱长成了按工分抵——同意的举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