耶律德光的金帐里,烛火摇曳,映着他新登基的龙袍,明黄色的穗带垂在身前,却衬得他眼底阴晴不定。他反复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,这枚扳指是他从先帝遗物中挑出来的,此刻却像块烙铁般灼他的手心。自从他站在捺钵牙帐前接受群臣朝拜的那一刻起,他就知道,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。
“哥哥啊哥哥,”耶律德光喃喃自语,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,“你那双总是带着讥诮的眼睛,究竟藏着什么心思?”
他想起天显元年冬捺钵大会时,耶律倍站在阶下,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,那眼神里分明藏着几分不屑与疏离。
自他登基以来,每日晨起批阅奏折时,总能从密探那里收到关于耶律倍的密报。有人看见耶律倍在府邸召集属官议事,有人瞧见他暗中调动兵马,还有人说他在整理车队,像是要远行。
耶律德光起初嗤之以鼻,可随着消息越积越多,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。
“监视还不够,”耶律德光猛地站起身,龙案上的奏折被他扫到地上,“我要的不是提心吊胆!”
他唤来心腹侍卫,低声吩咐了几句,眼中寒光一闪,“东丹国的粮草、军械,都要重新核验,一丝都不能差!”
数月过去,东丹国的物资供应被削减了一半,边境的守军也被他以各种名义调离。耶律倍府邸的灯火熄得越来越早,门前的车马也越来越少。
耶律德光看着这一切,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,反而愈发烦躁——他总觉得,耶律倍那双眼睛还在某个暗处盯着他,像狼一样。
这种猜忌与防备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,兄弟间的裂痕也随之加深。耶律德光偶尔在宴会上见到耶律倍,对方依旧温文尔雅,举手投足间透着读书人的从容,可每当他目光扫过,总能感受到一种刺骨的冷意。
消息传到中原,后唐明宗李嗣源得知契丹内部的争斗,心中暗喜。他派人秘密联络耶律倍,许以高官厚禄,并承诺保他周全。
天赞四年(930)深秋,金州港外海浪翻涌,耶律倍站在海边,身后是载满箱笼的马车,身前则是准备远渡的船只。他望着远处那片熟悉的契丹土地,喉头一阵发紧。海风卷起他的衣袍,猎猎作响,他忽然想起幼年时与弟弟在草原上放鹰的情景,那时的他们,也曾笑得如此开怀。
“罢了,”他闭上眼,自嘲地笑了笑,“终究是回不去了。”
就在他即将登船之际,随从递来一块木牌,请他题字。耶律倍接过毛笔,笔尖在木牌上停顿良久,最终写下四句诗:
小山压大山,
大山全无力。
羞见故乡人,
从此投外国。
他凝视着这几行字,指尖微微颤抖,良久才将木牌掷于海滩,转身登船。他把大山比作自己,小山比作二弟,寥寥几笔,勾勒出契丹皇室内部矛盾的尖锐。
后唐烟尘未散,宫灯初上时分,耶律倍携妾室、藏卷登岸,舟楫方泊稳,便见旌旗猎猎,甲士环列如铁壁森严。未及卸舟,便有礼官趋步上前,手捧黄绫卷轴,高声宣读圣旨,那声音在凛冽寒风中竟也显得几分热切:“昊天庇佑,天命昭昭,耶律氏倍,远来是客,亦朕之贵宾也!”
旋即,教坊鼓乐骤起,百戏竞陈,宫娥彩袖翻飞间,一队金吾卫策马而来,盔甲映日耀目,刀戟森然。李嗣源竟亲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,御辇停驻港口,明黄色的帘幕微微晃动,隐约可见皇帝凝重的面容。
耶律倍见状,心绪复杂难言,既感皇恩浩荡,又觉背井离乡之痛。他趋前叩拜,双手交叠于胸前,低头谢恩,声音低沉却有力:“外臣倍,拜谢陛下天恩!”
入城后,李嗣源当即下诏,赐姓“东丹”,更其名“慕华”,昭示两国交好之意。瑞州,那块在江西高安的土地,亦改名“怀化军”,拜耶律倍为怀化军节度使兼瑞慎等州观察使,权势一时无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