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说着话锋一转:“你和薛辞年曾与他相见,难道不知他的为人?”
季窈悚然一惊,眼前的白纱随着她突兀的抬头发出颤动,乔明韬正温和看着她笑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他落实她的猜想。
“昨夜我就已经好言提醒过薛辞年,既拽出了张玄,抓获了陈邈仪,足可销差,此时乖乖回京领功受赏,等着进禄加官,如愿踏上他的光明仕途就是……偏偏不懂适可而止……”
薛辞年以他为引,拉整个漕司入局,是抱了削株掘根的决心,而乔明韬将计就计,又反过来婉言相劝,亦藏着多重目的。
至今上至九级丹陛,下到沧海之畔,都已这陷在这暗流汹涌的博弈当中,她在之中混水摸鱼,恐怕稍不留神就要枉送性命。
廊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,有小丫鬟的低问同伴:“乔二公子登门寻他兄长,公子怎么看着不想放人?”
“听闻乔大公子昨夜喝疯了酒,险些将阿檀姐姐给掐死……”
二人是姜家的人得悉薛辞年至扬州,住了这处宅院,于是新遣来的两个伶俐丫头,尚未涉手太多差事,不知乔明韬就被安置在此处,更不知季窈亦在这里。
“好在奴婢早来了几刻钟,不耽误乔二公子接您回家。”
季窈离座,撑开半扇门后又微微侧首,门外的风将她面前垂落的白纱吹开一角,隐现她脖颈狰狞的淤痕,以及依稀的眉目轮廓。
“祠堂梁木倾,不敢忘鸦啼三更。”她声音幽微,好似梵音,“乔大公子,下次我将诸般消息透露给您,您当不能再如现今这般话留三分了罢。”
明间内,乔泊霖已喝尽了两盏茶。
盯着渐高的日轮,终于忍不住目露烦色:“我阿兄还未睡醒?”
“酒后宿醉,次日日上三竿再起身本就是寻常之事,子澍且再候片刻。”薛辞年道。
乔泊霖再如何驽钝,也能明白过来薛辞年所做为何,站起身来,好声好气道:“我阿兄昨夜行事的确过分,你有心为难,我没有怨言,你将阿檀姑娘叫来,我亲自与她赔礼道歉。”
日头把屋脊压成金线,在瓦当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,乔泊霖身处明暗的交界,光影将他的面容割裂成两半,薛辞年一言不发与他对望。
乔泊霖自幼体弱,幼时与同伴顽耍,因身骨生的比旁人小,时常受人欺负。
家中母亲、长兄都将他拘得紧,仆婢也处处小心看护,每回有人欺负他,他倒也忍着气,生怕长辈得知后动怒,再不放他出去。
薛辞年第一次见他,一场雨将将为照京褪去暑热,屋檐水珠滴滴答答落下,在廊外聚出一小片积水。
几个孩童贪凉,又不敢去大一些的池塘,便围拢在这小片积水旁,叽叽喳喳闹个不休。
各自之间本相安无事,忽有人手一扬,往乔泊霖身上撩了几滴水,这雨水含混着沙砾、泥土,并不干净,他左躲右躲,非但没有换来他罢手收敛,反让这人愈加恶劣。
简单的玩闹,变成了群人围堵,捧着雨水往他的后脖颈去浇,乔泊霖又急又恼,到底不是软脾性,与这群人大打出手,就此厮扯起来。
终究打不过,脸也肿了,衣裳也脏了,他也再没有顾忌,索性阿娘这次,定不会再让他出门。
为首的那人正是随父回朝述职的裕王次子梁趡,他自西北长大,三岁能上马,五岁会射箭,生的虎头虎脑,十分健壮,性子也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。
仗着是皇亲国戚,父亲亦有戍边之功,颇有些蛮横之气,自然不将小小的侍郎之子放在眼里。
他指着乔泊霖,要他向自己跪地磕头,将不小心沾染泥土的靴尖擦干净。
乔泊霖死不肯服软,在被按着要膝盖着地之际,肩背钳制的力量一轻,梁趡惨叫一声,毫无防备跌进了这已经被他们挥霍混浊的积水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