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撑伞,黑漆竹伞的伞骨极大,完全将外边的雨水隔绝开来。
他信步来到亭内,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阿怜皱巴巴的衣摆,好心解释道,“我恰巧从那头路过,瞧见你们的伞被风刮走了。”“今日这雨一时半刻歇不了,怕你们被困在这,我已经让侍中回去取伞。你们在此稍等片刻,伞很快就来。”
这番好意恰如及时雨,令人难以说出拒绝的话。注意到他衣领上绣着的螭龙纹,阿怜福身道,“谢过公子。敢问公子如何称呼,住在何处?等回到凝香殿,我就派人将伞和谢礼一同送回去。”既是客气回礼,也是表明身份避嫌。
他嘴角带笑,闻言恍然道,“原来是怜夫人啊,果然名不虚传”明明是一副不染尘俗的翩翩公子模样,虚虚探过来的眼却让阿怜莫名发慌。是他的眼睛。
那双狭长的凤目和嬴煦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似在层层帷帐内虎视狼斜,琢磨着要如何作弄她。阿怜脸色一白,后腰似乎被针刺了一下,上下连接的筋骨霎时软了下来。他收回目光低头作揖,仪态端方揪不出半点错处,“吾乃公子昭,说起来还得称夫人一声庶母”
刚受了秦王后的训斥,这会她儿子又来送伞,真有这么巧合的事?兰妫的脸色不太好,却碍着身份高低不敢在公子昭面前发作。倒是公子昭主动提起早上的事,“听说母后今早派人去了凝香殿,不知所为何事?”
他叹气道,“我自五岁起就住在兰台,甚少去母后殿里,那里的消息总了解得不太周全。”
阿怜一时语噎,总不能在他面前说,是为了那等事遭了训斥。公子昭见状,及时递出台阶,“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,后宫之事想必大多私密,不便外传,是我失礼了。”
这进退有度,温润儒雅的样子让阿怜恍了神。她又想起了那个与她一同在河畔戏水的青年儒将。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五官,她却从他身上看出来几分苏群的影子。或许是因为类似的行事的方式。
苏群总是以她的感受为先,不让她有半分为难,恰如此时的公子昭。苏群是因心里有她,而公子昭,大概是因为被教养得极好。离开时,阿怜忍不住回头望向公子昭,恰好对上他转过来的视线。他送给她一个温润的笑脸,阿怜亦微微点头,引人深陷的眸子里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。
等阿怜和兰妫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,公子昭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而后松开。
他仰头吸进雨水的潮气,那侧头颔首的一笑在他眼前重放,如同烈酒回甘。半响,他收整心思重新迈步,“回兰台”
“诺”,侍中低头跟上,他在心里揣摩着主子的心意。为何要将先前的桥头伫足说成是恰巧路过?这不同寻常的矫饰,定有背后的道理。
凝香殿浴房。
热气氤氲,木架上挂着便于穿脱的轻薄寝衣,不时传出被拨动的轻柔水花尸□。
玉清池内贴满了雪白的瓷片,仅露出莹白肩颈的美人正靠在池壁上闭目养神。
池中水温恰到好处,被寒雨浸透的毛孔逐个舒张开。此前,她对公子昭的了解仅限于他人口述,今天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。他看起来温和友善,是个恭顺礼让的晚辈,与呵斥贬低她的秦王后丽姬无半点相似之处。
只是那周身的气质难免让她联想到故人,心中又起波澜。也不知苏群现在怎么样了。
她无法仔细想象苏群得知她嫁入秦国的场面,只要一想,便胸腔刺痛,恨不得蜷缩如虾子。
“唔!”
粗粝的触感划过她的脖颈,吓得她睁开眼欲要尖叫,却被那只大手捂住了嘴。
“别怕,是孤”,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如同地狱传来的低喃。他的手掌下移,托住了她的下巴不让她溺水,另一只手则缓缓探入水中。“听说早上丽姬召你过去了?你们说了什么?"明明早已清楚椒房殿中发生的一切,却恶趣味地要她自己说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