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然,只瞧着那位少年脸上露出几分讶异,郑绥并未解释,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辛夷,辛夷转身打开一个小箱柜,从里面拿了一本书籍出来,上前递到那位少年的手中。
这本书,郑氏先祖曾注释过,之后凡郑氏子孙,可以说,人手一本,包括里面的注释,她箱笼中的这本,还是阿耶亲手给抄的。
小郎接过那本书,翻看了几张,顿时有些惊慌失措,嘴唇都哆嗦得厉害,许久,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黑漆漆的目光盯着郑绥,疑问道:“这么说……这么说,我阿耶真是荥阳郑家的人。”声音中甚至激动得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颤抖。
天下士林,北方有崔卢李郑王,南地侨姓有王谢桓庾,土著有顾陆朱张,
这些不仅是著姓,代表着天下一流的高门世族,更是学术与文化的象征,掌握着天下经术和天下思想。
正有如华夏的含义一般,服章之美,谓之华,礼仪之大,故称夏,华夏即是身穿华裳的礼仪之邦。
而高门著姓也是如此,并不只以高官厚禄为其唯一表征,更是以其家学及礼法而标异于其他诸姓。
正因此,才受世人尊敬,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
故而,这会子,也不怪乎眼前的小郎如此的无措与紧张。
郑绥令辛夷备了一方榻席,扶着那位小郎跪坐下来,待那位小郎情绪缓了下来,才淡淡道:“自前汉以来,注释《春秋左氏传》的,总共有十三家,想必你也看过你家中的那本书,和我这本是一样的,凡荥阳郑氏的子孙,只习这一家。”
“那本书是家父临终前一年,卧病于床榻时,默写给我的,让我传予后世子孙。”说到这儿,少年郎的眼眶都红了起来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那少年郎一愣,大约还沉浸在思亲之痛中,一下子转不过来,良久,才望着郑绥回道:“阿耶为某取的单名是一个诫字,只是家里人嫌拗口,便舍了这个名,往常只唤外郎。”
诫,有警诫告诫之意,《后汉书》更有句:前车覆,后车诫。
诫是言字辈,和阿一同辈,这么说来,外郎口中的阿耶,便是她的一位族兄。
“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?”
外郎脸色微微一僵,似有难言之隐一般。
郑绥并未催促,若是不想和她说,她也不会再问,只要令人出去打听一下,就能知晓,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。
只不过片刻间,就听到外郎出声道:“阿耶三年前病亡,两年前,阿舅令阿娘改嫁吉州,某和妹妹俩人,依附舅家,一直以种菜维持生计。”
听了这话,郑绥大约也明白,外郎的称呼是怎么来的,望向外郎又问道:“你可读过什么书?”
“不曾,阿耶在日,只跟着阿耶识些字。”
外郎摇头,“虽家中有藏书,但阿耶生病那几年,要换汤药,都给典卖了,小的时候,阿耶都不让我和阿妹碰书卷,唯一的一次,私下偷看过一本书,还让阿耶发现给打过一顿,阿耶曾说过一句话:无才是德,人一旦开了智,反而成了祸害。”
郑绥顿时默言,心头倒是觉得怪异,郑家人都是自小熟读经义,习孔孟之道,怎么还会有这种思想。
哪怕如阿耶,好老庄之言,对仕途官宦敬而远之,行事放诞,也从不曾抛弃学识。
郑绥沉吟了一下,“我去你家中瞧瞧吧。”
“不可。”
“不合适。”
异口同声地阻拦,只是一个是采茯所说,一个是外郎所喊出来的。
郑绥望向外郎,“怎么,你家是豺狼虎穴,进不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