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坏了:七八年前开了某台手术,手术各个步骤,患者各项生命指标,像报户口那样张口报来。然后,还能像电脑自动资料索引一样,把某年某月某个相近又略不同的手术和对应方法一一跟说来。饭吃得津津有味,高谈阔论起来也毫不耽误。在这样极端人士的示范下,大家谈兴几乎是无限的。遇到一些比较棘手、需要多科会诊的病人,说起来,那更是没玩没了。不可否认,这帮医生谈论起对付疾病的工作来,就如同单身汉谈论某个心仪已久的女人,有那种巨大的乐趣在里头。
两年的时光,李奇微就只有一边吃一边听着他们谈工作了:一堆的数据,一堆的生理指标、一堆的药品、一堆的身体器官、一堆的症状和痛苦。听着听着,他就感觉到饭有点吃不下去了。
在国内,李奇微就发现这个问题,他很少跟自己的同事——特别是那些外科医生们一块吃饭。最怕听他们没完没了地聊手术,把饭局变成了一个手术台,用筷子比划手术刀,拿餐品当五脏六腑。如今,又遇到这一帮子大神,用长达两年的光阴慢慢凌迟他的好胃口,他只恨自己没胆量申请开个小灶,远离这些喋喋不休的工作狂。
李奇微回国后,经常能梦到自己跟克里斯蒂娜一起共进非常温馨的烛光晚餐。隔着模糊不定的烛影,对面的克里斯蒂娜像玉琢一样,发出迷人的、莹润的光芒,崭露出迷人无比的微笑,像仙女一般。然而,吃着吃着,就不断有带着口罩的人挤到他们中间,一开始是一个,然后慢慢有人加入,变成了一大队的人马。他们开始高声喧哗、高谈阔论,聊手术、聊病程,聊着聊着就把李奇微搬到饭桌上比划。他们开始辩论,谁也说服不了说,就摘了口罩争吵不休。
李奇微就这样被吵醒了,回想起来,那些人其实都是自己的队友,不禁哑然失笑。然后,心中一阵阵酸楚:那远方群岛的生活,无论是队友还是克里斯蒂娜,此生一去再不复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