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虽然听不见看不清,但他知道老婆来了,躬了身子,拄着拐杖到厨房去了。奶奶看爷爷坐在边上也不打招呼。汪琼香知道这两个老人从年轻时就互相看不顺眼,自从二十年前把两个人分别从华杨县找回来后就没在一起过。奶奶一直单过单住,连菜地都单分单种。互相之间的怨恨可能从上一代收奶奶来做童养媳时就结下了,更何况经历了大儿子陈金华婚变而导致的家庭大起大落。奶奶看不起这个又矮又矬满脸麻子,做事没主见,一点都不争气的男人;爷爷则看不惯她那高高在上,时时处处鄙视他的神态和跟裁缝跑掉、不顾子女死活的经历。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,黑狗家在别人眼里已经是很圆满的家庭,但有多少人能深刻感悟里面的酸楚?
小孩子是不装病的,陈叔明看到奶奶来,还带了糕点,老远就叫“奶奶,奶奶”,跑上去“夺”过她手上的饼干,跑去和陈季明分享去了。
汪琼香一看奶奶这阵子明显瘦了,人都干枯了,就问她哪里不舒服?她说,没哪里不舒服,就是吃不下东西,呑东西时喉咙头老是有东西卡住,呑不下去。凭直觉,奶奶这次得的不是小毛病,不能再拖了,应该去看医生。
黑狗下工后,汪琼香告诉他:“今天娘来过了,看样子好像是生病了,人明显不对劲,要不你带她到鸿琴陈医师那里,还是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吧”。黑狗这才想起,这几年自己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跑得,把老娘给忽视了。每次去她那里也只是带点吃的给她,很少深入地问寒问暖,娘病成这样了居然都没发现。
这都是自己的错,听琼香这么一说,吃过饭他就去娘那边仔细端详娘。正如琼香所说,娘瘦很了,也干瘪了。容不得娘不答应,黑狗下午就背着她到鸿琴陈医师那里。陈医师仔细地问了她的病情,号了她的脉,把黑狗叫到边上,轻轻地告诉他:“你娘可能是膈噎(中医名,食管癌),估计时间不会太久了。这种病后期很可怜的,吃不下东西,差不多就是活活饿死,趁她现在还能吃点稀的、喝点汤,搞点好吃的给她吃吧!”
陈医生下的诊断是很有权威性的,因为他是中医世家。他爷爷的爷爷就已经是浙江淳安的名医了,他爹因为抗日战争避难带他来到鸿琴悬壶济世。他和汪琼香差不多前后到了鸿琴,两人关系一直很好。黑狗沾了这点关系和陈医师成了好朋友,每次来鸿琴路过都要打个招呼。既然陈医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那只能在娘走之前尽孝了,于是去石桥头的肉店里好说歹说买了个猪蹄子,背着娘回家了。
背娘来看病的时候发现娘很轻,一米六的个子,瘦得皮包骨头,也就几十斤重,一口气就背到了鸿琴;现在看好病回去,背上的娘还是那个娘,怎么会这么重?压得黑狗气喘吁吁,背一阵就要放下来歇一下,看看老迈的老娘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。回来的路也很漫长,十里山路,黑狗背着老娘走了两个多小时,不是因为娘重了,而是黑狗的心重了,从心里重到腿上,以致迈不开脚。
黑狗把娘背回家后,就在娘的厨房里把猪蹄剁得稀碎,放砂锅里用炭火慢慢炖。他想把肉炖得烂一点,让娘吃一点增加营养。但娘的病情远远超乎他的预计,再稀烂的肉,娘都咽不下。黑狗鼓励娘咽下去,他娘也很想把肉咽下去,使劲一咽,卡在喉咙里,把脸涨得通红,气都喘不上来,还是吐出来了。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,只能喝点汤。没办法,黑狗只好把肉皮和肥的部分在汤里打成糊状,让娘喝下一点。
从这以后,黑狗每天除了出工干活,只要一回家,他基本都陪在娘的身边。
又一个下雨天,他到鸿琴买了半斤猪皮,正在熬肉皮汤,察溪的陈鑫华拎了两斤猪肉来看他。说是生产队找他,工作队也找他,让他带村里人出去。他回绝了,说:“我个人在这都抬不起头,年年到公社去站桌角,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