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曾想,这个糟糕的夜晚,夜神并没有就此消停。裕元先生入睡不久,就被一阵焦躁的敲门声吵醒。来人不是别人,还是尿葫芦。
看来,菩萨的苦楚,拜菩萨的人是不会在意的。救死扶伤,救的是别人,扶的还是别人,这个世界又有多少人在乎医生的苦楚?尤其是裕元先生这样的医生,不只是德医双馨,竟然还不收诊金,甚至还白白送药。好在老先生窝住在雷公湾,如果住在城市,就算有亿万家财也不够这样倒贴。
再说回那五多矿,按照老先生的推测,他的毛病不至于这么快复发。但既然复发了,总该别有原委。不出老先生的预料,五多矿遭遇了新麻烦。
五多矿经裕元先生推拿按摩一番后原本已经睡熟,可毕竟体质太过羸弱,肚子里没有货水,下半夜轻易被一阵鸟叫惊醒。五多矿的家在村子西侧靠近盘龙山边,听见鸟鸣并不奇怪,奇怪的是这一回的鸟鸣不寻常。嘤…嘤…嘤…嘤…嘤嘤嘤嘤……节奏先悠后促,循环反复,仿佛鬼婴在哭泣,听得人毛骨悚然。
这是阴勾鸟的叫声,都说阴勾鸟是阎王的勾魂使,都说这种鸣叫纠缠在谁家的窗子,谁家就得准备棺材。
五多矿怎么听怎么觉得阴勾鸟就落在自家的后窗,怎么听怎么觉得大事不妙。他透过蚊帐朝后窗瞄了又瞄,好像什么都没有,多瞧一会儿,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在窗台上摆动,身体便没来由地冷飕飕麻酥酥,随后像打摆子一样抖索不停。好不容易慢慢平息下来,用手摸一把睡在旁边的张荣荣,没反应;再用脚撩他一撩,还是没动静。这个死菊!他在喉咙里骂一声,随即生出拼一拼的心思。
不服输,拼一拼,这其实是五多矿一贯的气性。
他勉强爬起来,发觉一身冷汗,心窝窝就像有什么东西吹冷气,用衣襟堵也堵不住。用随身的汗帕抹了抹,从枕头边扯了一件夹衣穿上,挣扎着下了床,从门后面取一支竹棍,悄悄地拉开后门。谁知,还没迈满一步,迎面一股子寒风,溟濛间有一只冰冷的黑鸟穿过领口,扎进他的胸窝,他噗通一声朝后撞着门板倒了下去。
阴勾鸟的鸣叫消失了,张荣荣终于被惊醒。
五多矿家乱了套,那种顶梁倾覆的惊惶弥漫开来,一家小子哭的哭、嚎的嚎,连张通盐一家子也被吵醒,倒是平时最爱鬼哭狼嚎的酸缟缟没有吭声,双眼敷着药粑坐在另一间屋子的床上,不时用手揉鼻子,抹得半张脸都是鼻涕。
裕元先生赶过来时,五多矿已经奄奄一息。观其面色,苍白透青,唇色乌紫;探其鼻息,似有若无;摸其胸口,骨头上如同贴着湿答答的软泥;再拿脉象,极其濡缓、无力,只有一丝游魂还留在身体里。于是一边叫人烧开水,一边在房间里生上炭火,将他放平,在他的人中、中冲、涌泉等穴位进行点按,并叫人用热毛巾在胸腹之间反复揉搓。随后取出自制的藿香正气丹和附子理中丸各数粒,用开水化开,趁温热时灌入喉咙,半刻钟后五多矿的鼻息、心跳逐渐有迹可循。然后,又叫人把平时熬猪潲的大锅洗干净,加了一大锅井水,以及大量紫苏、艾叶、老姜、柑子皮,大火熬煮。在熬药的当儿,裕元先生则对五多矿进行艾灸,主灸神阙,助其升阳固本;次灸天枢,以及中脘、上脘、巨阙、膻中,以及足三里,以温针灸继续驱动体内虚寒的排解,舒缓胃部收缩的痛感。又两刻钟,五多矿终于唉哟一声苏醒。
此时药水也熬好了,把药水以及一撮爆海沙子倒入洗澡盆,澡盆上架木架,上面放一个大甑子,把五多矿置于甑子之中,让他坐好,露出头脸,以畅通呼吸。在九嶷一带,这种疗法俗称供甑子。供甑子要根据不同的症状,熬制不同的药液。对于五多矿,供甑子的目的在于:以药汽进行湿蒸,助他打开毛孔,加速体液循环,排泄寒毒。一刻钟内数次添加滚烫的药水,以确保蒸汽的温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