斗转星横,宿寒在黎明前融成了砭骨寒意,方酋坐在屋檐上瑟缩搓手,摘下腰间羊皮囊,猛灌一口,说:“二哥,这儿真他娘的冷啊!”
钟离躺在屋脊望天,说:“冷?不是你选的地吗?大老远的蹲人屋顶,闲的你。”
方酋瞥了眼钟离,知道她从来冷热不惧,自讨没趣地又饮了一口酒,他倏地俯身,推着钟离道:“快起来!二哥,快点!”
钟离被方酋拖得半起身,她狐疑地扫他一眼,朝下望去,只见飞檐下微露出双菡萏绣纹的鞋尖,做工精美,质地丝滑。银丝滚边的袖口随着手臂的动作若隐若现,耳边缀着颗晶莹东珠。
“小姐,今日老爷也在,大夫人说,是有关前日娴妃娘娘召你入宫一事,老爷脸色瞧着不大好,让你谨慎答话。”丫鬟垂首细语。
那鞋面随着音落晃出了檐,海芷荷素手叠在绢帕上,仰面望着枝头嫩芽,说:“我心中有数。”
方酋看着那人影远去,眼角观察着钟离的神色,故作轻松地说:“二哥,瞧这姑娘生得怎样?”
钟离环顾四周,斜睨了方酋一眼说:“我说深夜里七弯八绕地引我来屋顶观月,原来是要瞧好戏。”她迎着晨曦微微一笑,压低檐边枝叶,说:“你想看我杀了她?”
方酋煞白了脸,连连摆手道:“二哥,别,别冲动,我就是让你看一眼,未来的秦家媳妇长啥样子,你难道没兴趣吗?”
钟离松开指,夹了片新叶,说:“有兴趣,今日是第一个,往后还有尚书之女,侍郎之女,政治联姻不稀奇,有什么兴趣?”
方酋见钟离面不改色地捏碎了指尖新叶,咽了口口水,暗自为海六姑娘担忧,是不是还活得过今日。
晨露寒凉,他知道钟离不怕冷,还是鬼使神差地将羊皮囊递了过去,说:“二哥,你真不介意?”
钟离捏着羊皮囊喝了一口,那烈爽的味道冲得她鼻尖泛酸,她把皮囊一把扔了回去,埋首臂间缓着酒劲。
方酋见钟离不答话,以为钟离是嫌海六姑娘姿色平庸,故而不以为意,又伸脖试探道:“海芷荷秀色端方在京都城也是口耳相传的,虽说与二哥你不能相提并论,”
他喉头干涩,手脚黏着檐边,做好随时要逃的准备,“可二哥,你生得再好,也始终是个男人,等年华一过,他还能真能抛弃家里的如花美眷,跟你双宿双飞不成?”
“他不能,”钟离抬起被酒浸红的眸子,看向方酋:“你能?”
方酋闻言喜不自禁,骤然展开双臂,敞开怀抱道:“二哥,你别哭啊,我能,我真能!二——”
钟离看着被踹下檐的方酋,心情顿时好了许多。
她抬眸远眺,海府虽不奢华,却是惠灵帝赏给海温柏的古宅,立于其上,能将京都城外的浩汤远山尽收眼底,晨曦煮淡了浓云,万千金丝破云而出,泼出一片橘黄的波浪。
钟离冲爬上来的方酋微笑,指了指那金波万顷,说:“狼崽,你看得到尽头吗”
方酋拍着身上尘土,随指而望,懵在那天地苍茫里,缓缓摇头。
“天地无极,山川无际,”钟离发被风拨乱,“我们生在这一隅之地,心也便要被束缚在这一隅之地吗?”
“狼崽,命运要我一生都守在这里,可这并非我抉择的那条路,终有一天我要走出京都,跨出这高墙壁垒。万里江山不够,地狱人间也不够,”钟离指尖沾了晨露,浑身浸在金芒里。
“我要走进这天地,看看世间还有没有另一种天下,这人间还有没有另一种活法。”
方酋被晨曦刺痛了眼,却仍然转不开眸,他望着钟离,犹如那夜在修罗场里撞见了死神,可今日日光太甚,照得她身后的影子都模糊,他再也看不清她。
可是他呼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