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日卢象升回到行辕后,便连夜草拟了四件公文:第一件上呈皇帝,说明自己接任后的情况,并提出扩充郧阳标兵至三千之数;第二件投给内阁与兵部,详述郧阳兵饷告竭的困难,恳请朝廷务必设法筹措数万两银子;第三件则投给户部,要求户部尽快发粮食赈灾;最后一件则移送湖广巡抚唐晖,表明湖广和郧阳两地唇亡齿寒的道理,请求唐晖协济饷银五十万两,好让郧阳渡过眼下的难关。
他命书办将几件公文誊抄一遍,又亲自看过,斟酌字句,修改几遍,感到满意后,才让人分别封好,装入招文袋中。
忙完这些已是深夜,但卢象升因为百事缠身,心里纷乱不堪,便只让手下几名吏目回吏房休息,自己一个人到天井里散步。
眼下虽然发出去四件公文,但卢象升心里大致有数,无论是军饷还是赈灾粮款,恐怕都请不下来。现在外敌当前,国库空虚,朝廷是不太可能再给自己拨款的。自己的前任蒋允仪曾连发十几道奏本请饷,得到的只不过是皇帝的一道命令湖广等地“通融接济”的圣旨。即便如此,湖广各府县似乎仍旧对协济粮饷的事漠不关心,总是百般敷衍,迁延旬月,才勉强拼凑了了几万两银子运往郧阳。卢象升接任时,这笔钱也已经所剩无几。此番再次央请湖广巡抚,恐怕也不能济事罢。
卢象升长叹一声,抬首望向静谧夜空中的一弯明月。他想起自己年幼时,夜里常常与弟弟在家里的天井中玩耍,那时祖母身体还健朗,经常坐在天井的竹榻上,给他和弟弟讲故事。算起来,自己快有三年没有回常州了,一忙起来,竟忘了给家里去封书信,也不知道祖母、父亲母亲还有弟弟现在怎么样了。
他正低头沉思,忽听得穿堂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只见卢行忠三步并作两步,急走到他跟前,轻喘着气,说:
“大人,昌平总兵左良玉来了。”
“左良玉?”卢象升微微一惊,“现在何处?”
“正在南门外边。”
“他一个人来的?”
“不是。带了上千人马,说是……来讨债的。”
卢象升与卢行忠快步登上南门城楼。城墙外面,千余精骑披坚执锐,手擎火炬,列阵以待,将南门围了个水泄不通,远远望去,仿佛一片火海。一名魁伟悍将立马阵前,见城楼上有人出来,便缓辔向前,在城楼下方揽缰驻马,仰首朝上面大声喊话,其音洪如钟瓮:
“来者可是新任郧抚卢大人?”
卢象升看清来人面目,见他面色深赭,钢须阔口,双目炯炯如炬,知此人必是左良玉无疑。这左良玉是来者不善,却也只能兵来将挡,见招拆招了。卢象升透过垛口往下面望去,高声回话道:
“本院在此。左镇台夤夜来访,不知有何贵干啊?”
“卢抚台,久仰了!”
左良玉一面控制住胯下的烈马,一面朝城楼上喊道。
“本镇是个粗人,向来不搞那些虚的,便与卢抚台直言道来吧!本镇今夜来此,是为了替我死去的弟兄们讨个公道!”
卢象升与卢行忠对望一眼,朝左良玉笑道:
“左镇手握重兵,屡立战功,威名赫赫,圣上对您也是倚畀甚深。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,竟敢对将军不敬?”
左良玉见他装聋作哑,冷冷一笑,说:
“卢抚台,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!两个月前,本镇千里驰援,来到郧阳剿贼,没想到你们郧兵恩将仇报,竟往我营中轰炮,烧了我粮草不说,光是大小弟兄就折了几十个。这笔账,是你们郧兵欠下的,不能不还!现如今姓蒋的倒了,你是郧阳巡抚,我不找你讨要,找谁讨要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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